与其说是牧业，不如说是工业－－

　　奶牛的后现代生活

　　在这些超级牧场，即使在春天，也不可能有广告里那让消费者神往的场面：闲适的奶牛在生态草原悠然吃草

　　一个东面靠山的八字形山谷，南面、北面村庄散落着几百户农家，西面豁口5公里外是安徽马鞍山市当涂县丹阳镇镇中心。

　　山谷里就是中国现代牧业控股有限公司（简称现代牧业）马鞍山牧场，也是该公司总部所在地。

　　这个“超级牧场”号称拥有万头奶牛，是蒙牛乳业（马鞍山）公司奶产品重要的奶源供应地，但这里并没有草，周围是围墙，以及中国南方典型的村庄，从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记者现场所见情况来看，这里显然不具备几千头奶牛悠闲放牧的条件。

　　这才是我国大多数奶牛养殖场的真实场景，与乳品企业广告中“绿油油的草地，奶牛悠闲地甩着尾巴”的可人场景大相径庭。

　　即便是在春天里，也不可能有广告里那让消费者神往的场面。

　　真实的奶牛牧场、养殖小区里，“牛均”所能活动的面积也仅仅几个平米。奶牛最放松最悠闲的时候，是走在牛舍和挤奶厅两点一线的那段路上。

　　现代牧业的招股章程显示，截至2010年6月30日，现代牧业在全国有11个“超级牧场”，对蒙牛集团的销售分别约占其2008财年、2009财年及2010财年原料奶总销售额的98.9％、99.6％及97.6％。尽管目前现代牧业为蒙牛提供的原料奶低于蒙牛每年原料奶需求的5％，但是“基于我们与蒙牛的策略关系，我们有巨大空间与蒙牛进一步拓展业务”。

　　工业自动化养殖

　　整个牧场占地900余亩，主要由生活管理区、生产区、饲草区、粪污处理区4个功能区组成。生活区建有几栋宿舍和办公楼，余下土地上建有16个牛舍，十余个青贮窖，3个沼气罐？？

　　16个蓝顶的牛舍里圈养着7900余头奶牛。多数牛舍的规格为长约150米，宽约30米，里面养着几百头奶牛。平均属于每头牛的领地不到10平米，一块用于吃饲料，一块用于卧槽。

　　在那些牛比较多的牛舍里，每头牛除了吃饲料，多半时候睡在垫料上，没有空间走动。只有那些比较空的牛舍里，偶尔可以看见几头牛在里面稍微走动走动。

　　牛舍顶端安装的一排排大风扇一动不动。牧场场长常茂介绍说，这些风扇是为了夏天给牛舍降温装配的，夏天牛舍的温度最高也可能达到38摄氏度左右。

　　可以想见，空气也不会有多么清新。

　　牧场里一定时间会有撒饲料的车来回填充饲料，6台吸粪车则不停地来回在牛舍里清粪。

　　常茂介绍说，牧场实现了全自动喂养、全自动清粪、全自动挤奶及全自动粪污处理。

　　每到挤奶时间，奶牛成群地慢慢走向挤奶厅，顺着区隔好的通道自动上架，在工作人员少量的工作下，自动完成挤奶，从另一端的通道出来，返回牛舍。所有原奶经由管道直接输送至中央奶库，再经由管道从中央奶库输送至运奶车，运送至约50公里之外的蒙牛乳业马鞍山生产线。

　　每头泌乳牛一般每天挤三次奶。除了挤奶时奶牛需从牛舍走到挤奶厅之外，其他时间它们都只能待在牛舍里排泄、休息，当然还有吃饲料。

　　“我们7900多头奶牛，就相当于7900多条生产线。况且我们每条生产线都是活体，哪个行业能比。”常茂对本刊记者表示，“没有进入这个行业的人不知道这个行业的辛苦。”

　　饲料基本靠叫外卖

　　“这些奶牛每天所消耗的饲料大约在200吨，一年下来要吃掉5万吨饲料。”常茂介绍说，“要是6万吨也能吃掉。”

　　现代牧业副总经理张海鹰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“一些青贮、牧草是从东北等地外调进来，也有一些是从国外进口。此外，在马鞍山市内和博望镇等地农户签署有协议。”

　　青贮是在储藏窖中埋藏已经几月之久的，连叶子带玉米棒的整根玉米秆。牧草一般是被压缩成四方块儿状，干枯的牧草也能依稀看到些绿色。这些饲料都要经过搅碎，混合之后来喂奶牛——这些奶牛每天虽然吃草，但未必认识自然状态下的草。

　　购买吸粪车饲料成本占畜牧场经营开支的很大部分，据现代牧业招股章程上的信息显示，奶牛的饲料成本分别占公司2008财年、2009财年、2010财年的畜牧场经营开支的89.0％，93.1％，90.5％。

　　常茂介绍说，在总成本中饲料成本占60％左右，水、电、人力成本相对较小。

　　安徽地方媒体曾报道说，在牧场周边村庄建设有1.2万亩的“丹阳蒙牛牧草生产”，跨越丹东村、山河村，以种植黑麦草、青贮玉米、甜高粱为主。2007年6月更有报道显示，牧场建成之后“已带动周边600多农户近2万亩的牧草种植，帮助农户每亩增加400元收入，安排了300多人就业，为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”。

　　各方面信息揭示，这类报道有不实之处。

　　民间环保组织“北京绿十字”生态文化传播中心主任孙君于2007年2月10日￣3月3日对马鞍山牧场做过实地调查，他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“当时核心用地2000亩只签了300多亩。”

　　据本刊记者2011年1月份在牧场周边的丹东村、山河村所见，当地并无种植过牧草的迹象，多半是一些秋收之后还未翻垦的水稻田。

　　就此，现代牧业副总经理张海鹰告诉《瞭东方周刊》，目前牧场的牧草和饲料主要从外省调运，部分牧草也由美国进口。“这里的农民对种草相对了解不多，还是以种水稻为主。即使有种植牧草，分布也较为分散。”

　　山河村村委会主任舒怀平在电话中告诉本刊记者，目前只有少数农户在种植牧草，或者做着牧草的贩运生意。

　　“周边村庄的村民和企业之间的关系比较僵，种植牧草的积极性不高。”孙君说。

　　为什么这样一个投资巨大的超级牧场，却与当地农民闹僵？当地政府官员对此三缄其口。

　　治污迫在眉睫

　　超大规模也带来不利的一面——污染。

　　马鞍山市环保局2010年12月24日发布的专项执法检查通报表明，马鞍山市畜禽养殖业环境监管工作十分薄弱，环境问题较为突出，现代牧业有限公司由于粪污产生量大，在无需肥田期间仍有粪污（沼液）外泄，对环境造成污染。

　　这一问题早在2006年、2007年就有过曝光。当时，现代牧业将牛粪倾倒到毗邻的南京市江宁区横溪镇的一些村庄，“苍蝇满村飞，池塘水发臭，西瓜没人要。”南京市江宁区环保局监察大队曾对倾倒牛粪的货车司机处以罚款，并为此派人到现代牧业交涉。

　　在马鞍山当地，现代牧业也曾多次导致污染事故。

　　2006年对现代牧业来说，或许也是一件多喜多悲，或者让人啼笑皆非的年份：该项目2006年2月23日获得环评审批，并于3月初基本建成并开始投产。2006年7月1日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污染水源事件－－－“蒙牛现代牧业污染丹阳新河事件”。12月，经中国奶协认证中心认证，现代牧业马鞍山牧场通过了中国良好农业规范认证（GAP）。

　　据《马鞍山年鉴》信息显示，2006年7月1日夜天降暴雨，现代牧业粪尿暴池，造成邻近乡镇2个自来水厂因水源污染停止供水，被污染当日取水口的水质为劣五类。现代牧业公开道歉，并赔偿受污染影响正常用水的村民34.77万元。

　　据安徽省地方媒体的报道，暴雨导致牧场10吨牛粪流入每天为1万多人口供水近千吨的丹阳新河，当地政府花费5天时间新铺设3公里供水管道。在当地政府出面协商的情况下，现代牧业对该河流域的两家养殖户共计赔偿约66万元，另外支付铺设供水管道的32万元费用。

　　如所述赔偿属实，不计现代牧业自身损失，此次污染事件的成本约133万元。

　　经此突如其来的教训之后，牧场对牛粪堆积场地进行了封闭改造，同时投资约3400万元建设“大型沼气能源环境工程”项目，力图实现可再生能源的循环利用，最终达到零排放。

　　今年1月份，本刊记者在实地调查时遇到大约七八辆装牛粪、污水的货车，往返于牧场和农田之间。其中一些货车将牛粪、污水倾倒在牧场西北方向一条河流附近的农田区里，污水横流。

　　为何时至今日，牧场排污对环境造成污染仍未解决？该牧场场长常茂告诉本刊，“新建的2个储粪池即将投入使用，应可缓解排污困境。”同时，他也分析了当年的污染丹阳新河事件，“那年污染事件由几年不遇的大暴雨导致的，当时项目正处于投产初期，各项建设还不完善。”

　　本刊记者走在丹东村、山河村的乡村公路上，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牛排泄物的臭气。据丹东村、山河村的一些村民说，由于冬天气温低，臭气相对较小些，一到夏天臭气更加严重，还会有很多苍蝇。然而，丹东村2009年仍然成为“安徽省卫生村”。

　　由于近些年来我国畜禽养殖的规模不断扩大，畜禽养殖业对环境的负面影响也日趋严重。

　　排放量大、治污水平低、监管薄弱，畜禽养殖业已位居全国重点污染排放领域之首。据《中国环境报》2011年2月28日报道，环境保护部科技标准司有关负责人说：“目前，我国畜禽养殖污染严重，迫切需要严加控制。”据保守估算，每年至少有1／3以上的畜禽养殖粪污直接进入环境，造成广泛的面源污染。而相关调查显示，目前，畜禽养殖污染物排放总量大约是农村生活污染排放总量的1.5倍。

　　2010年5月初，由马鞍山市相关机构发布的《马鞍山市畜禽养殖业污染调查与对策研究》表明，虽然相对于马鞍山市工业污水排放量，畜禽养殖场污水排放量较小，但由于畜禽养殖场污染物质浓度较高，处理程度较低，污染物排放量较高，“我市畜禽养殖业产值远远小于工业产值，但畜禽养殖业的化学需氧量的排放量却占到工业的39％。”

　　在调查基准年2007年，全市奶牛养殖单位共4家，总存栏数为8159头，其中现代牧场的奶牛存栏量达7903头。

　　根据粪便产污系数计算出马鞍山市畜禽养殖业一年粪便产生量为17.01万吨，马鞍山现代牧业7940头奶牛年粪便产生量为11.43万吨。

　　马鞍山现代牧业项目所在的水系为姑溪河水系，该水系也是马鞍山市接纳畜禽养殖污水及污染物最多的水系，约占马鞍山市全境7条主要水系纳污量的66％。

　　按照上述《调查》提供的相关比例、粪便产污系数可计算得出：姑溪河水系年接纳污水量16.31万吨，然而仅现代牧业项目年污水产生量就达12.86万吨。

　　本刊记者掌握的材料显示，现代牧业马鞍山牧场2005年9月底开始建设，2006年上半年建设完成。由于牧场建设之初就与蒙牛或其子公司有较为复杂的关联关系，因此直到如今当地村民很少说“现代牧场”，基本都称之为“蒙牛牧场”。

　　该牧场总投资2.5亿元，其中现代牧场直接投资4000万元，马鞍山市农发行贷款1.5亿元，马鞍山市财政配套补贴和项目资金6000万元。

　　马鞍山市支持蒙牛建设现代牧场的优惠政策主要是土地优惠、水电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、场内基础设施补贴、购牛补贴、担保贷款、项目资金扶持。

　　比如，政府投资600多万元为牧场租赁土地904亩，租期20年；投资约600万元进行水、电、路、通讯等基础设施建设；给予牧场基础设施补贴2600万元；给予购牛补贴1545.8万元，购买一头国内奶牛补贴1000元，进口一头奶牛补贴2000元；牧场在农发行贷款1.5亿，其中4100万元由马鞍山市政府担保；政府先后从新农村建设试点、农业综合开发等方面争取扶持资金1200多万元。

　　当初，马鞍山市政府曾召开5次协调会，解决牧场建设和修路搬迁等各种问题，确保了万头奶牛场如期建成和运行。但是村民对牧场项目却不配合。

　　“政府在招商引资之初缺少与当地村民的沟通，而牧场方面由于大项目有政府撑腰的思维作怪，导致和村民的沟通也不充分。”孙君告诉本刊记者，“一度矛盾激化得很严重，村民闹得很凶，围攻企业、挖路、都曾出现过。”

　　这的确是个大项目。据资料显示，在现代牧业落地之前，马鞍山全市范围内奶牛不足500头，原奶供应不足，蒙牛乳业在马鞍山的乳品生产线面临“吃不饱”的困境。

　　因此，马鞍山现代牧场起初被认为是一个“一石多鸟”的招商项目。

　　它不仅“达产后可实现年销售收入元，利税约0.4个亿”，还有效解决了重大招商引资项目——蒙牛乳业马鞍山公司的奶源问题。